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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四年春,東炎國發生了兩件轟動上京城的大事,其背後還藏著兩樁風流韻事,樁樁件件皆出於寧王府。
其一曰“奉旨聯姻親上親”。
當今聖上下旨賜婚,著寧王宇文皓迎娶當朝太傅的孫女蘇芷為寧王妃。一位是與聖上一母所生的弟弟,一個是聖上老師的孫女,怎麼瞧都是親上加親,富貴中的富貴,一時間前往兩府道賀的人快要把門檻都踏破了。
且坊間流傳,蘇芷與宇文皓多年前就在宮宴上結緣,芳心暗許多年,如今算是得償所願。
其二曰“兩台花轎同進門”。
寧王在大婚當日,不顧祖宗禮法,另用一頂大紅花轎迎了位姑娘入府。
這位姑娘竟還是城裡數一數二的清倌人青玥,出身煙花柳巷,凡聞此訊息者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寧王這無疑是藐視皇權,要美人不要命啊!
言官數本摺子參上龍案,寧王也隻是被聖上斥責幾句,罰俸一年,後禁不住寧王頻頻上書,又準了他請封青玥為側妃的摺子。朝堂內外紛紛感慨聖上太過仁慈,包容幼弟,致使寧王驕縱成性,視禮法為無物。
另有第三件不為人知的怪事,就在寧王洞房花燭夜的紅鸞帳裡,青玥重生了。上一世她憑著陰詭毒辣的手段入王府幫宇文皓謀事,機關算儘,在兩年裡幫他謀得權利地位、籠絡門人,眼看大業將成卻被人設計喪命於昭和六年的臘月狩獵中。
轉眼又逢昭和六年冬。
今冬的寒潮來得格外早,剛入冬月上京城及附近州縣遭受了百年難遇的大暴雪,鵝毛大雪一飄就是好幾日,鋪天蓋地,霎時間天地間蒼茫一片白。皇城內的屋舍商鋪各家自掃門前雪,街道府署也有侍衛衙役,日夜清掃道路。天氣雖惡劣,茶樓瓦舍卻比之前更加熱鬨,文人騷客雲集,三三兩兩圍爐煮茶,吟詩作畫,競相描摹大這難得一見的風光。
然而京郊州縣的百姓形容甚臞,難有如此雅興。連日暴雪阻礙農作物生長,凍傷大半,幼嫩些的頻頻倒伏甚至死亡。暴雪已然成災害,誰知氣溫忽而轉暖,導致臨江河流經的京郊北麵處,積雪消融河流化凍竟衝破堤壩,再次淹了附近農田。
欽天監戰戰兢兢向禦前回稟,言此次天降災害來得古怪,恐是不祥之兆。聖上為安撫民心,遣了寧王宇文皓代天子執行賑災事務。
宇文皓握著聖旨回到寢殿,床榻上的人兒聽得動靜一雙鳳眸艱難地拉開兩條縫,隔著帷幕見來人是他,又放心地闔上。
宇文皓走近,將床頭一側的帷幕掛起,靠坐在床榻邊上,伸手將一旁的人兒攬進懷裡,對方剛貼著他的衣衫便躲開了,懶懶的夾雜著幽怨:“你將外頭的涼氣都帶進來了。”
聞言,他輕笑著脫了外衣扔到架子上,直接掀了她的被褥鑽進去,把人攏在懷中,悶聲笑道:“那你給本王暖暖。”懷裡的人倦意正濃,任他擺弄不推就也不吭聲。
“玥兒。”見她不理,他一隻手摸索著伸進她的內衫,冰涼透過肌膚霎時間傳遍青玥全身,她幽怨地睜開眼,仰頭看著一臉壞笑的男人,張口就在他脖頸上留下兩排牙印。
“嘶......”宇文玥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氣,將人圈得更深了,言語裡儘是寵溺:“你真是半點不吃虧。”
天微微亮時就有小廝在外頭喚王爺,說是宮裡內官來宣旨。青玥雖好奇宇文皓素來是個無實權無官職的閒散王爺,什麼緊要的事兒非得將人從睡夢裡拉起來,然而昨天折騰地太晚,她實在疲乏,懶得多想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如今被他一通攪和睡意逐漸散去,她泠聲問道:“究竟為何事擾人清夢?”
“旨意上要本王去督辦京郊災區的賑災事務,即刻動身。”宇文皓瞧她的樣子是懶得看聖旨內容了,簡要複述了內容。
“這是借你的身份籠絡民心呢?”他說話的氣息呼在耳邊,撓得青玥直癢,挪了挪身子避開。
“哼!他們算盤打得倒好,真當本王是任人擺佈的棋子了。”宇文皓偏不依,一拉將她撈回來,有她在身邊他總是更舒心些。還得寸進尺地用鼻尖磨蹭著對方白皙的耳垂。
“你也不會拒絕的。”青玥拿開對方三番五次偷溜進自己衣衫裡的大手,一巴掌拍上去。
被戳中心事,宇文皓在她臉蛋上輕捏了一把。自聞聽災情後,他私下派不少人去打探情況,宮裡頭派去的無非還是那些泥鰍似的官員,拿著一套固化的流程在外頭辦事,隻為不出差錯地交差,百姓如何從來都是第二位的,他確實憂心許久。
不過二人心如明鏡,縱然是有這份旨意,宇文皓依舊是個手無實權的擺設,要想在賑災事宜中使上力氣還得從彆處下手。
“放心去吧,剩下的事兒我會幫你留心,不讓你白給人當了棋子。”青玥話裡含刀,麵上卻掛著笑意討好似的湊近他嘴唇輕啄一口,希望他到此為止,彆再進一步折騰自己了。
“玥兒貼心,不如幫人幫到底吧。”宇文皓放柔了聲音做懇求,卻根本不等對方回覆,低沉的嗓音就壓進了青玥的唇瓣裡,和她被揉捏出的急促喘息合在一起。
旨意上的即刻啟程,硬生生被寧王拖後了兩個時辰。
宇文皓奉旨出京後,青玥雖樂得清閒,卻也冇有藉口出門遊玩了,一連在屋裡窩了多日,被暖爐熏的發悶,瞧著今日難得陽光不錯,命小廝將藤椅挪至院子裡太陽照得到地方,自己則蓋了件披風躺上麵曬暖,思量著這兩年的鋪墊夠火候了,該尋個時機收網。
不多時門房來人報紫雲姑娘請見。
青玥吸取了前世失敗經驗,決定少一些急功近利,她本就以自由為條件和宇文皓做交換,到頭來冇有命享受自由未免得不償失。此次重生她的行事和緩了些,這兩年中花大把時間和精力培養暗網和自己的勢力,方便傳遞訊息。
紫雲是她從前在藏春樓為清倌時的關係要好的姐妹,也是重生後她組建資訊網重要的一環。
表麵上是紫雲近兩年新開拓出一項為說書先生寫話本的差事,因知道青玥讀書多,每每有新本子都先拿來請她指教一二,順便排解她幽居深宅大院的枯燥乏味。
實際上二人常常藉此會麵,互通有無,青玥也會借說書先生之口講一些所謂的的王侯秘事為自家王爺造勢。
“這次又是什麼新鮮本子?”青玥讓人在自己身旁添把椅子,複遣散了候在一旁聽差使的人,接過紫雲遞來的話本子隨意翻看著。
“替身新娘。”紫雲一邊落座一邊講這出新戲的出處,入秋時候樓裡又出了樁風流韻事,一位癡情公子對樓裡姑娘一見傾心,當場就替她贖了身,探小廝口風方知是因為姑娘相貌酷似公子亡妻。那公子不是本地人,此次來上京談生意的,處理完事情就帶著姑娘回家鄉去了,後來的事不得而知。
紫雲心思巧,借做引子自己寫了一齣戲。
“你什麼時候也學得俗套了。”青玥聞言興致驟減,合了本子,耍性子般地甩給紫雲,淡淡地評價一句:“隻因相像便愛上,我倒瞧他不是癡情,是多情。”
尋常話本裡左不過滿腹才情文章的才子佳人,一朝相見郎情妾意,便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終身,為愛癡癡折騰,儘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無甚新意。紫雲從不屑於寫這些,青玥也喜歡看她的彆出心裁,冇曾想這次竟如此老套。
“我原來還怕你受寧王偏愛久了,會忘記這世間本就無情人多,癡情難覓。”紫雲調笑道,“你心中有數,就不枉費我送這話本子。”
“寧王縱然千般好,這王府於我始終是囚籠。”青玥望著院子上空四四方方的天空,語氣十分堅定。
“你心中有數就好,好得是費了心神的,妹妹賞個臉吧。”說著將話本子重新塞回青玥手中。
“這幾日可尋機散些訊息出去,大意是'天意不可逆,寧王督管賑災,天降災禍於後宅'皆可。”趁她湊近的功夫,青玥壓低了聲音在紫雲耳邊低語。
“災從何來?”紫雲詫異,一頭霧水問她。
“王府後宅之中,姐姐說以誰為尊?”她勾唇笑的燦爛,卻透露出一股令人顫栗的幽冷。
雖多少知道些內情,依舊覺得迷茫:“不是說王妃家世顯赫,輕易動不得麼。”
宇文皓偏偏選擇和蘇芷大婚當日用一頂花轎將青玥抬入府內,又執著請封側妃,是對皇命不服又拗不過的反抗,他冷落王妃就是擺明瞭告訴宮裡彆妄想從這兒打聽到什麼,哪怕送她過來,也隻能當一顆棄子。
若不是顧念著王妃背後太傅府的勢力,宇文皓早就除了這枚眼中釘。
“王爺自是不能動她,我就替他當這個惡人吧。反正背鍋的是老天爺。”青玥右手執話本,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手心裡,語氣輕鬆如同在討論誰家衣服料子更好,她朝紫雲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道:“都是薄命紅顏,隻讓她受些苦,不至於要命。何況......”
“什麼?”
“何況她家世顯赫,輕易動不得呀!”青玥格格笑道,玩笑幾句將這個話題扯開了。
送走紫雲後,青玥盤算著讓如何讓謠傳儘快落實,便差人打聽著王妃的動向,得知王妃此刻在花園中賞景,她回屋換件身素色絹麵襦裙,以梳篦挽發,披一件水蘭色披風隻身來到王府花園。
花園中央有一汪從城外引來的水流,繞著假山下來鋪成一麵小瀑布,最後彙聚成湖,湖上九曲橋蜿蜒通往另一岸的聽風亭,夏日荷花盛開,青玥常和宇文皓在亭中彈曲賞花。如今這季節湖內儘是殘破荷葉,亭子後的紅楓卻開得正好,紅豔豔的極惹眼。
青玥剛行至一半,遠遠就看見從亭子那側走來的寧王妃蘇芷。
青玥疾走幾步上前,施禮問安。
“妾身給王妃請安。”
王妃抬手示意小廝退下,厲色轉向還在行禮的青玥:“如今你既是寧王府側妃,便該與從前斷乾淨些。”雖未說明,青玥已經明白其意所指是紫雲頻頻來往王府的事情。
“妾身知罪。”青玥無可辯駁,照例請罪,腿上還維持著下蹲的行禮之姿。
“我知你出身苦寒,難免顧念舊友,隻是時移世易,萬一被人傳出去,怕是有損寧王府的聲名。”眼前這位寧王妃剛過及笄便被指婚,加之在閨中嬌養,免不了小女兒心態。麵上雖緩和許多,言語裡對青玥身份的譏諷卻絲毫不減。
上一世青玥與王爺“同心同德”,逼得蘇芷備受冷落屈辱,最終心生怨懟,青玥喪命那場生死局裡,應該不少環節皆出自這位王妃的手筆。
這一世青玥收斂了許多,除大節日請安外都儘力避著王妃,麵對她隔三岔五不痛不癢的申斥不多計較,隻當是個不懂事的小妹妹在耍脾氣。偶爾也心疼她堂堂名門貴女,同樣要淪為皇權鬥爭的犧牲品。
失了青玥的步步緊逼,王妃獨角戲難演,哪怕揪著事由發作起來也隻雷聲大雨點小,訓斥譏諷幾句,落到實處的無非抄書罰跪,這次也不例外。
“既是丟王府顏麵,就罰你去祠堂為祖宗跪經一天一夜。”
青玥麵上伏低做小一副受教的模樣,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應聲領罰後起身,作勢要換個場地繼續跪。
她讓身請王妃行至前頭,卻趁對方不留意伸手推了一把。
王妃感知著身體往湖中傾倒,下意識伸手抓橋邊的護欄,卻隻抓住一個柔軟的胳膊。
青玥拘禮拘得太久,雙腿發麻,被她一拽便踉蹌著一起摔進湖裡。
她本想掙紮遊向岸邊,無奈緊緊攥住她胳膊的王妃求生本能強烈,拖著她陷得更深。冬日裡湖水寒涼刺骨,凍得人手腳僵硬,縱使青玥略懂些水性,也難以施展。不一會兒便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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