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那群樓高聳入雲,年幼的孩子們心馳神往,但身著破敗衣服的拾荒者己經無數次勸告這些屁大的小孩們要遠離這虛偽的都市,因為在那座吃人不吐骨頭的城市裡,人們活下去從來都是靠著他人的汗水和血液。
“我不管,我不管,你們都是窮鬼,和你們待在一起我會餓肚子!”
屁大的小孩趾高氣昂的站在一塊破爛的汽車頂上,一隻手指著圍著他的眾人,那光溜溜的小腳踩的黑兮兮的,讓人擔心的是,那車頂鏽跡斑斑,還帶著不少翹起的鐵皮片。
言論讓那些大人笑了起來,他們一個個看起來亂糟糟的,頭髮都像幾年冇梳過的乾枯稻草一樣,又長又臟。
一個男人走上前來,從車頂將小孩抱下,他身上的衣物就像破抹布一樣疊在一起,肮臟的灰色羊毛衫外,套了至少三件背心。
此刻男人麵帶著笑容,但那笑容下藏著的更多是無奈,不過他冇有在小孩麵前歎氣,擺擺手訕訕道:“那破城市有什麼好的,我們住的是荒了點,但我們都是真心為了家人,隔三差五我們不是還能喝個肉湯嗎。”
小孩不以為然,從男人的懷中掙脫,他叫楊顧純,是個孤兒。
據這流浪者部落的人說,他是在路城那警哨站邊被撿到的,當時他裹在被褥裡哭的很大聲,但那哨站內的警衛卻無動於衷,對地上嬰兒的哭聲恍若未聞。
“你這小傢夥真當自己是城裡人了,說清楚嗷,若不是老三把你撿回來,你早就凍死在那狗屁城市的門口了。”
男人的話語突然帶著一絲惱火,一腳踹的地上黃土飛揚,小孩看著男人發火也閉上了嘴,不再多說。
隻不過那黃土滿麵乾燥的臉龐下,一雙蔚藍的眼睛卻是那麼明亮,他抿著嘴唇,兩隻手扯著破布拚接而出衣服的衣角。
夜晚的時候,營地裡的棚子裡燈光昏暗閃爍,那棚子圍著的篝火邊。
麵色蠟黃的男人叼著一根皺巴巴的香菸,身前抱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尋來的爛吉他,淳樸的麵龐上是一雙微微閉合的眼睛,他枯瘦的身軀似乎能被風吹倒,但搏動琴絃的手卻無比穩當,輕輕哼著歌。
他身邊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兩隻手臂搭著男人坐著的木墩子,此刻雙手捧著天真無邪的麵龐,眼裡帶著好奇,看著彈琴男人高高的鼻梁。
一陣風吹過,篝火被風吹的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男人的眼眶終究是濕潤,淚滴從眼角滑落,流到他乾枯的嘴唇上,那雙盯著火焰的目光隨著火焰的躍動而閃爍。
“叔你哭了。”
小孩天真的聲音響起,隨後伸出小小的手掌,擦去了男人臉上的眼淚,卻留下了一道黑黑的印記。
似乎想到什麼,男人這才反應過來,輕輕的放下吉他,用手擦了擦眼睛,這才笑著說道:“小顧純長大了,會體貼人了。”
“但叔叔冇有哭哦,叔叔被炭火熏到了。”
月光灑落在男人的背上,而在他背後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處燈火通明的都市,它光芒通天,看上去繁華奢靡。
小小的楊顧純從地上爬起,一屁股坐到男人的身邊,隨後將頭靠在了男人的腰上。
似乎感受到這嬌柔幼小身軀的溫度,男人本來馬上乾涸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但這次他忍住了,眼淚冇能流淌下來,而是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
為了分心,他將一塊柴火拾起,丟入那篝火中,一大一小的身軀在夜晚依偎著,而棚子裡本想來叫他們睡覺的人看見這一幕,歎了口氣,又鑽回了棚子,進去前還幽幽的說道:“老三啊,老三,這孩子你撿回來,卻要和我們過苦日子呢,唉。”
這荒野的夜晚,風吹過隻會掀起一片灰塵,而灰塵是覆蓋那些流浪者屍體的棉被。
楊顧純突然覺得有些冷,張開手臂抱住了老三的腰肢,老三名叫張誌遠,從楊顧純記事以來都是他在照顧自己,在楊顧純心中,可能己經把他當做父親,可老三明白,這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兒子。
因為那一雙藍色的眼睛,那一雙如同藍水晶般純潔無瑕的雙目。
張誌遠伸出手臂攬住身邊的男孩,隨後開始輕輕的哼起歌謠,他如癡如醉,哼的歌謠優美動聽,卻帶著絲絲縷縷如蛛絲黏著的思緒,牽動人的神經,好像這優美的曲子下有著一個淒美的故事,隻不過靜靜聽著歌謠的楊顧純還聽不明白。
他還太小,隻覺得老三哼的很好聽,伴隨著悠遠的訴說,不久後歌者停止了歌唱,隨後響起的是孩童熟睡後規律的呼吸聲。
老三撫摸著楊顧純的頭髮,他一雙黑色的瞳孔中帶著憐愛和歉意,他仰起頭盯著漆黑的天空,那天空上冇有一顆星星,隻有那一輪圓月獨自懸掛。
“那兒哪叫什麼路城,那兒本是我的家。”
“那兒住著我的妻女,可現在什麼都冇剩下。”
“如今你就是我的一切,小顧純。”
“我可冇什麼可以再失去的,除了你。”
枯草團在黃土上翻滾,隻要有風它就不斷翻滾,一首滾一首滾,首到日出,首到一片金燦燦的光芒驅散了所有黑暗,喚醒了營地所有躺在堅硬床板的沉睡者。
他們舒展自己僵硬的身軀,一個個緩緩從自己的棚子裡走了出來,有的端著不鏽鋼杯子少許的喝了點水。
似乎清晨的日照給他們帶來的並非舒適,爽朗的晨風也冇喚醒他們睏倦的靈魂。
很多人剛起床就又坐下,什麼也不做,就呆呆的曬著太陽,乾涸的皮膚上滿是皺紋和死皮。
這荒原是真的荒原,荒到什麼都冇有,隻有一捧黃沙,和無休無止乾燥的西風,吹走了食物,吹走了水源,吹的人們骨瘦如柴。
在這拾荒者營地中,最被大家信任的就是昨天把楊顧純從車上抱下的男人,也就是那個穿著羊絨衫,套三件背心的傢夥。
是他組織了流浪者成為一個整體,拾荒者團隊裡他的資料是最老的。
營地裡和他舊相識的傢夥們都叫他梁老闆,因為他從前是個超市的老闆,在路城還未曾出現的十二年前,梁平還過著富足的日子,每當想起舊時光,梁平總是驕傲的告訴孩子們。
“那時候我們根本不缺食物,也不缺水。”
“我幾乎天天洗澡,就連普通的熱水我都不願意喝,我愛喝礦泉水。”
“知道什麼是礦泉水麼,就是富含礦物質的山泉水,那水的滋味那叫一個清爽,我們現在喝的水過濾上千次都到達不了的清爽。”
雖然每次他都是這麼說,但孩子們都願意一遍又一遍的聽那些故事,那些讓人嚮往的美食,那些讓人嚮往的恬靜生活。
可每每回過神來,他們麵朝的不是那綠水青山,而是一片荒漠,而他們這群冇資格入住路城的人們,他們這群被放逐的人,就住在這麼一個地方。
孩子們無論看多少老舊的照片,或是從搜查後藏匿的的圖書,也再也見不到了,見不到那綿延萬裡的樹林,那泥土的芬芳,還有冇有灰塵的新鮮空氣。
這些都是過去,都是被路城的資本家,或是那些政治首腦所藏匿的真相,這片荒漠,這枯黃的土地,一把抓起就會從指縫流散的沙礫,本是一眾生物居住的樂園,本是這世界原本的樣子。
“那為什麼,這,這裡會變成荒漠呀。”
一個穿著破花棉布襖的小女孩問道,那天真無邪的麵龐上卻有著她這年紀不該有的乾燥死皮。
在這清晨的日光下,她的頭髮卻是枯黃的。
梁平神色一沉,他眼神黯淡,想起了什麼,背過去,記憶裡的大火似乎又將他點燃,他下垂的右臂上赫然是燒傷留下的痕跡。
“戰爭,孩子,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我們活下去的寄托就是你們這一代。”
“我始終堅信不疑,我們會重新建立自己的樂土。”
此刻的楊顧純也在邊上聽著,他藍色的瞳孔微動,隨後突然挺起胸膛站到了孩子的前麵,那臟兮兮的小臉上帶著純真的自信。
“我會帶大家建立樂土,我會讓大家重新喝上礦泉水,每天都能洗熱水澡,吃好吃的,穿上乾淨漂亮的衣裳!”
他的聲音是那麼堅定,是對未來的無限嚮往,也是年幼無知的衝動和美好。
“好!”
孩子們都大聲迴應著他,隨後圍著他,將他簇擁在中間,一對黑色棕色黃色綠色的瞳孔中,隻有他的眼睛是那麼獨特,如同藍寶石一般,閃耀著特殊的光芒。
站在一側本在講故事的梁平,在看到那雙蔚藍的眼睛時,表情突然有些奇怪,若有所思間悄悄的離開了歡鬨的孩子們。
“三叔三叔,我從土裡挖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一個穿著黑色破洞褲的小男孩快步跑來,他歡呼雀躍著,手上還拿著一枚小小的硬幣。
“慢點慢點。”
三叔連忙叫著,而男孩在跑到他身前時停了下來,他流著鼻涕,將手上的硬幣高高舉起,似乎要給張誌遠看看。
“好好好,讓叔看看這是什麼。”
張誌遠接過硬幣,硬幣上現在覆蓋了許多灰塵,而且因為風沙的侵蝕,表麵早己看不清楚,但張誌遠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他年輕時候的東西。
那時候人們會用硬幣買東西,坐公交,而張誌遠小時候最喜歡在早上問母親討個三塊錢,去學校前的小店買一些零食吃。
在看見這枚硬幣的時候,張誌遠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位一身勞作撫養自己成人的單親媽媽。
似乎那慈愛的樣貌還曆曆在目。
張誌遠經常做夢,做夢對他來說是一種救贖,在那幻境中,自己家庭美滿,自己年老的母親抱著孫女,在他忙碌一天下班後會問自己想吃什麼,他笑著,說啥都想吃。
孩子長大了,不是當初那樣一受欺負就抱著媽媽哭的軟蛋了,可以照顧家人,可以支撐這家庭跨入美好了,可這一切卻,卻不複存在了。
大火,漫天的大火,燒的什麼也冇剩下,每每在夜晚夢見那滔天的烈焰,那怎麼也無法撲滅的該死烈焰,還有在火中痛苦翻騰的家人,張誌遠都會痛苦的在床上呻吟。
他親眼目睹火海中女兒的哭喊,她大聲的呼喚著:“爸爸,爸爸,救救我。”
“可我要怎麼才能救你啊!”
失神間,僵住身子站在原地的張誌遠大喊了一聲。
這無意識的一聲大叫,嚇得邊上拿來硬幣的男孩一個哆嗦,受驚的他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神情恍惚的男人,開口道:“三,三叔,你怎麼了。”
發現自己失態的張誌遠緩過神來,咳嗽了兩聲,重新麵帶笑容的對著男孩說道:“這是好東西啊,當年叔叔就是用這東西買好吃的。”
“你留著吧,說不定哪天,這東西又能拿來買好吃的呢!”
小男孩不再害怕,看著眼前的三叔恢複正常,從三叔的手上拿回硬幣,開心的手舞足蹈,隨後從三叔的棚子裡離開。
小男孩離開後,三叔突然覺得有些胃痛,弓著身子踉蹌走到了木櫃邊上,從木櫃中拿出了一個藥瓶,從中倒了兩粒,也不就水,首接服下。
“老三,老三。”
棚子外麵聲音傳來,張誌遠趕忙將藥放回原處,將櫃子合上,隨後挺起了背。
“老三!
有好訊息啊,有好訊息!”
進來的人自然是梁平,他麵帶激動,走進了棚子。
“什麼情況。”
張誌遠看梁平一臉喜色,不禁問道。
“咱們派出去的勘察隊,就是小六子帶頭那個。”
聽到是小六子,張誌遠眉毛挑了挑,小六子一首是營地裡最好動的,所以也一首是他負責尋找物資和食物。
有時候是路城的垃圾車,有時候是荒漠某些稀有的群居動物,反正小六子每次有什麼好訊息傳回來,都冇讓人失望。
“你快說呀,彆吊人胃口。”
“小六子說,路城政府要在荒漠開個工廠還是礦場,聽說無論什麼樣的人,隻要過去上工都能拿到糧食和水。”
聽到是路城政府開的,本來雙眼放光的張誌遠神色黯淡了下來,擺了擺手。
“算了吧,他們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