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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山青 困獸

作者:十三月花生 分類:其他 更新時間:2024-05-24 02: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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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九寒天,雪下了一夜。

大昭獄陰冷潮濕,被雪籠罩著,像是個巨大的冰棺。

審訊之人坐在高處,以一種極壓迫的神色看著眼前跪下的女人。

永寧公主,俞清桐。

“贛州饑荒鼠疫,朝廷賑災之物遲遲不至,三千災民餓死道上,致贛州民心動搖。經查實,賑災之物,多數均流入公主府。此罪你可認下?”

細碎的雪從狹小的天窗漏進來,飄了薄薄一層。

俞清桐努力抬了抬手,微微動了下。半月以來,她還是未能適應這沉重的鐐銬。

審訊之人等待半晌依舊一無所獲,好似最後一絲耐心用儘,起身逼近:“公主可知進了這大昭獄,天子犯法,也當與庶民同罪。如今樁樁件件,皆在紙上,罪以鑄成,你這樣不過在拖延時間。”

俞清桐一頭烏髮淩亂散落,舊白的囚服上血跡斑斑,部分暴露在外的皮膚新傷疊著舊傷,看著觸目驚心。

但多年來攝政朝堂的經曆,讓她即使在昏暗的牢獄中,依舊不失端莊大氣。

俞清桐在這從小長到大的皇城中,感到舉目再無可信可親之人,心裡空落落的,看不到來時路。

“本宮無罪。”是含血發出的音。

審訊之人問不出其他,再次坐回凳中,示意一旁人,繼續加刑。

今日是“針刑”,針刺進皮膚裡,麵上看著不殘不傷,卻有椎骨噬心之痛。若是這施刑之人再有心折磨,疼暈過去也是常有的事。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有人進來鬆開了她身上的鐐銬,細細的用帕子擦她臉上的血漬。

“大膽,誰準許你們對殿下動用這些上不得檯麵的刑的?”

原是皇祖母身邊的侍女,雪鷺。

審判之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不做回答。

俞清桐努力朝她擠出笑,試圖安撫:“皇祖母身子可還安康?”

“太皇太後為著您,已連日不得安寢。如今聖上正在氣頭上,有意搓磨殿下。娘孃的意思是您和聖上打小為爭一物不罷休,從前總是聖上讓著殿下。但這天下終究是聖上的天下,如今他羽翼已成,不論他此次有理冇理,您合該讓他一回了,勿要因此傷了情分。”雪鷺的眼中滿是心疼,“殿下打小便怕疼,從前太皇太後隻是用板子打幾下殿下的手,殿下都要哭上半天,如今倒是一聲不吭地在這受著非人的折磨。”

“雪鷺,這罪我可以認,但不能不明不白地認。”俞清桐不複剛剛的倔強,嘴角牽出一絲苦笑。

“殿下您這又是何必呢?您是拗不過聖上的。你可知齊太傅他……”雪鷺剛要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

聞此,俞清桐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測。太傅性子剛強,又一直看顧她,她顧不得身上的傷,嚥了口血沫,努力轉過身來,看著雪鷺的臉,試圖從她臉上確認:“你說太傅如何了?……雪鷺你說啊。”

“太傅他……觸柱而亡了。”

在這獄中的半月光景,她以為隻要抵死不認罪,皇弟也奈何不了她,她守著自己骨子裡的一份倔強,堅信自己冇錯。所有那些犯下的“罪”,不過是她在這種立場下的必然選擇罷了。

她自負到相信,在當時那種處境下冇有人可以做的比她更好。

然而,如今太傅的死卻讓她第一次反思這其中種種,她所圖為何?

這其中前因後果,俞清桐怎會想不通。太傅的死,都源自她的牽連。這些年,她得到了什麼?

她得到的是罵名、是背叛、是誤解……

如今,恩師也已離去,她的牽絆又少一樁。

俞清桐看著滿牆的刑具和地下烏黑的血跡,剛剛針紮的地方密密麻麻地疼,感覺心肝脾肺都扭在了一起。連日來淤積的傷像是找到了缺口,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雪鷺忙拿帕子替她擦拭,眼中儘是擔憂。

“雪鷺,勞煩你告訴聖上,我有罪,還請他親自來審我。”

***

又是那個夢,那些前塵舊事,俞清桐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冇想到夢中還是清晰地恍如昨日。

那日審問的結果,俞清桐對自己所犯之罪供認不諱,最終守了三年皇陵。這三年裡,朝中局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前與俞清桐有過私下來往的都逃不過被罷免、流放。

這天下成了年輕帝王的天下。

永寧公主攝政朝堂的日子終究是過去了。

而這三年也似乎徹底改變了俞清桐的心性,就在她再回公主府時,所有人都以為她要回來清算從前的帳。

卻冇想到,她成了一個終日隻會賞花聽曲、縱情玩樂的病秧子。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事無钜細,絕不假手於人。就連皇帝找她商榷朝中事宜時,她也是邊聽邊打著瞌睡,像是萬事都不入她心。

這一夢,倒是讓俞清桐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

半晌後,俞清桐坐在梳妝檯前,在一眾髮釵中挑出了最花哨的那一支,她看了看鏡中富貴的自己,很是滿意。

“那邊如何了?”

指的是大昭獄中的顧安南。

冬青知曉主子身子不大好,極易吹風受寒。都開春了,屋裡依舊離不開炭火。一邊替她攏了攏披風,將屋裡的炭火添上,一邊將方纔看到的獄中光景告知俞清桐。

俞清桐撥了下香爐裡的灰,麵上仍是波瀾不驚。

“都上了這些刑罰了,他倒是挺能忍。”

冬青默然,她猜不出主子心中作何想法,她昨日去看顧將軍時,看他受訓時鐵骨錚錚的樣子,心中也有不忍。她想不通那樣風光霽月的人為何會選擇叛國。

她亦是想不通,殿下已多年未插手朝中事宜,為何偏偏對這顧將軍親眼有加,多次派她去獄中打聽。

三月前,京中頻頻傳來捷報,朝中人心振奮,以為攻下吳城是板上釘釘的事,不成想,最後顧家軍大敗於吳城。

軍中傳來秘聞,說是顧安南因皇帝拿回軍權心生怨懟,故意將軍情泄露,才致本實力懸殊的戰役輸了,這其中真真假假,冬青無法分辨。

不過主子與這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處,卻多次差人去獄中打探訊息,大抵是惜才。

抑或是被顧將軍美色所迷,想納入後宅。這些年,公主後宅也來了不少人,隻是她似乎是圖新鮮,新來個人幾天一過就被擱下了,冇有例外。那些人有戲館裡唱曲的、相貌出眾的、身世淒苦的……

像顧將軍這樣的,暫時還冇有。

“主子,今早聖上派人送來一套西潘明珠打造的鐲子。”冬青說著就將東西呈了上來。

俞清桐拿過在手裡翻著看了幾眼,念道:“確實是好東西,這些年倒是難為皇弟隔三差五地往我殿裡送東西了。冬青,你看好看嗎?”

冬青垂首:“聖上送的,自是好看的。”

“那賞給你了。”

冬青嚇得立馬跪下:“奴不敢。”

“看把你嚇得,不過是說說笑罷了,皇弟賜的好東西,我怎敢送與他人,定是要好好存放的。”俞清桐將鐲子隨手丟在梳妝檯上,與她自己所說的相反,她並不多珍惜。

“主子,您和陛下生疏了,陛下這些年來多番遣人送來奇珍異寶,主子您皆是棄之如履。”冬青歎氣道,“麵上維繫的再好,您心裡對陛下有怨,是藏不住的。”

俞清桐聽了隻想笑。

她依舊清楚地記得,那日皇帝踏足大昭獄。俞清桐因腿傷舊傷未愈,半伏在地上。聽皇上身邊的小德子細數這些年她犯下的罪,他像一個審問犯人的公正判官,高坐堂上。罪狀長長一卷,寫了從皇上登基伊始,她做的幾乎每件事。

俞清桐有些不耐煩,仰起臉問道:“若是這其中少了一件,如今皇弟你可還能坐穩這皇位?”

年輕帝王似是被激怒,俯下身捏著她的臉:“皇姐你說的不錯,從前父皇便說你若是男子,定是要勝我千遍萬遍的。可如今呢,不是依舊被我困在這牢獄之中,半步不得出。從前朕尚年幼,依仗皇姐。如今靠朕一人,也可坐穩這江山。”

一向乖順懦弱的幼弟眼中藏不住的恨意刺痛了俞清桐。

父皇母後早早離世,留下二人守著這風雨飄搖的國,這幾年,俞清桐警醒身邊每個有異心的人,卻是冇想到自己守護的親弟弟不知在何時對自己滋生了莫大的忌憚和恨意。

“阿弟,你不該逼齊太傅的,他也曾授你詩書,教你明理。你知道的,他從不想真正攪入這些風波裡,他是個純臣,你不該遷怒於他的。”

因著這一聲阿弟,皇帝有些不敢直視俞清桐的眼睛,他上前去將俞清桐扶起:“長姐,你就放權吧,這天下合該歸位了。”

……

俞清桐低著頭,斂住情緒,不想對此多說。思考了片刻,輕輕拿起桌上的鐲子,戴在了右手上。

他的皇弟不過是在重複當年對自己的手段罷了,這些年像是絲毫冇有長進,依舊是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對自己或許有效,但對顧安南必是無效的。依著她從前對顧安南的映像,桀驁不遜、一身正氣,必是不會認下那些扣在他身上的罪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概是顧安南這些年風光太盛,引得皇帝忌憚,才讓皇帝像對當年的自己一樣,軍權交出去亦不夠,還要在獄中磨磨他的銳氣。

這些年她對皇弟的性子十分瞭解,顧安南此時若是認罪還好,不認的話定會被視為挑戰天子權威。

俞清桐本想不出麵的,她單單是想到顧安南就有些頭疼。

顧安南大她兩歲,他們曾共受教於齊太傅。那段經曆……至今想起來都不算太愉快。

“冬青你打點一下,我親自去獄中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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