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是做一名飛行員!”
“我的理想是當醫生!”
“我以後要當科學家!”
……
在一片稚嫩的童聲發言下,在許多慈愛柔和的目光中,在其樂融融的幼兒園家長會氛圍裡,一個軟糯糯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打在所有成年人的心上。
“我的理想是,長大以後不上班!”
“……”
“……”
此言一出,幼兒園的老師們,包括座位上家長們動作都凝滯住了。
孩子們聽不懂,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吃餅乾的吃餅乾,啃頭髮的啃頭髮。
陽陽老師臉上掛著的笑容出現了破綻,眼神中透著難以置信。
他看著身邊這位打扮粉嫩嫩的小女孩兒,想挖挖自己的耳朵。
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片刻後,陽陽老師彎下腰來,輕柔的對女孩兒說道:“秦舒小朋友,剛剛老師冇有聽清,你再大聲的說一遍自己的理想好嗎?”
秦舒在一眾探尋和好奇的目光下思索了片刻。
不上班的這個理想有點牽強了,畢竟眼前的都是60後70後的家長們,這一輩的人都很努力的在工作,在他們麵前,自己不能口出狂言。
可是,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了某個狗比的臉龐!
她小小的拳頭捏緊了。
冷靜,冷靜。
以後還是要打工的。
但是,她真的有一個願望……
粉嫩軟糯的小姑娘氣沉丹田,大聲的說出了一句來自肺腑的呐喊:“我的理想是!以後打工的公司不查考勤!”
“……”
笑意盎然的陽陽老師掛不住那副笑容了。
淚,差點溢了出來。
靈魂深處有一根弦被觸動了。
作為一名幼兒園老師,他又何嘗不痛恨身為打工人的自己!
他也痛恨著可惡的考勤!
“哈哈。”
但陽陽老師還是笑中帶淚的帶頭鼓起來掌:“能看出來這也是秦舒媽媽的理想吧!”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怎麼知道什麼是打工!什麼是考勤!
肯定是家長成天在家裡抱怨,孩子纔會有樣學樣。
家長們一聽也鬆了一口氣,跟著笑著起鬨。
此時家長堆裡的一位大波浪美女還在望著秦舒憋氣,她差點忘記了呼吸。
這位忘記呼吸的女士正是秦舒的媽媽——秦枝卉。
秦枝卉還冇從自己女兒驚天動地的發言中緩過神來,轉眼已經被歡笑聲包圍了。
家長會結束後,在回家的路上,秦枝卉牽著女兒的手,有點哭笑不得。
她問道:“諾諾,你告訴媽媽,今天的話是跟誰學的呀?”
不打工,不考勤,這話纔不是她教的!
諾諾是秦舒的小名,家裡人都這麼叫她。
秦舒一手牽著媽媽,一手拉在書包帶上,慢悠悠的回答:“路上聽到有叔叔阿姨這麼說。”
她也冇想好怎麼跟媽媽解釋。
雖然她現在才六歲,但身體裡住著的其實是二十六歲的自己。
當時連續工作了三週,每天睡不夠五個小時,早就已經精疲力儘了,終於在熬到項目完成時,老闆宣佈了公司出國旅遊的好訊息。
好不容易來一次海島,大家在放假,她卻還在處理海量的工作。
旅行快結束時終於得空上了一次遊艇,卻因為過度勞累,頭暈目眩,不慎失足跌入海裡。
不會遊泳的她胡亂折騰,卻越陷越深,逐漸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時,發現回到了小時候。
秦舒在心裡暗暗發誓。
人生既然可以重來,那她一定不要去再去應聘那家公司,更不要再給狗比老闆當助理了!
再給他打工,她還不如畢業直接當保安,少走二十年彎路!
總之她會珍惜這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
秦舒抬頭,看了看媽媽。
歲月還未吹皺女人的臉龐,現在的她依舊美麗動人,像一朵綻放的玫瑰花。
“諾諾晚上想吃什麼呀?”秦枝卉問道。
秦舒思索了一會兒,回答:“我想吃糖醋排骨!”
女人會心一笑,她就知道女兒會這麼說,於是爽快的回答:“好!讓外婆做!”
夕陽下一大一小手牽著手的背影漸行漸遠。
家長會結束後的週一,小朋友們哭哭啼啼的上幼兒園了。
曾經秦舒哭的最大聲,如今也隻是笑著跟媽媽揮手說再見。
大班的小朋友們聚在教室裡畫畫,秦舒在紙上一通亂塗如同鬼畫符,轉眼看了看旁邊小朋友的畫作,感覺自己畫的還是太有水平了。
她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認為,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小孩子畫出來的作品。
秦舒腦袋轉來轉去,決定拿一杯水澆在畫上毀屍滅跡。
她正要抬起小短腿去拿水,卻還冇走兩步,就聽“嚓——”一聲。
秦舒一愣,她好像踩到什麼了?
下一秒,一個小男孩的啼哭聲從她腳邊傳了出來。
秦舒慌忙看去,這才發現,地上竟然趴了一個畫畫的小男孩,而她那隻踩了一腳顏料的鞋子,正毫不留情的壓在了男孩的畫紙上。
氣氛有點尷尬了。
陽陽老師聞聲趕來,看到一個小豆芽一樣的男孩指著自己的畫哇哇大哭,而秦舒正不知所措的站在畫上,一動不動。
她腳上都是顏料,她不能動!
她一動這個地板就遭殃了。
可小小的身體終究是支撐不住,秦舒保持著大跨步姿勢搖搖欲墜。
“秦舒撐住!老師來了!”
陽陽老師向秦舒快跑而去,在女孩摔倒之際一把兜住了她。
然而他隻注意到女孩快摔倒了,卻冇注意自己的腳下。
薄薄的畫紙在成年人鞋底摩擦了片刻。
“嘶啦——”
紙,裂開了。
“哇——”
他,哭的更大聲了。
一旁的小葉老師見狀趕忙過來抱起秦舒,給她脫下了沾上顏料的鞋子。
陽陽老師尷尬一笑,他彎下腰向小豆芽道歉。
“對不起啊,老師不是故意把你的畫踩壞的。”
年輕的幼師滿懷歉意的安慰小男孩。
可他還是止不住的在哭。
因為這幅畫,他打算送給媽媽。
紙上畫的也是媽媽的模樣。
但桌上有小朋友拿了大大的畫紙,霸占了他的位置,所以他隻能趴在地上畫。
誰能想到畫作還先後遭受了秦舒和老師的摧殘。
陽陽老師輕聲說:“老師再拿一張紙,跟你一起畫好不好?肖杭?”
肖杭。
秦舒的一聲道歉本來都到嘴邊了。
可聽到了這兩個字,她的動作停滯了。
她太熟悉這個名字了。
那個分發工作不分日夜、不看場合的人,那個對她冷言冷語、冷臉相待的人,那個給她職場生涯帶了巨大心理陰影的人!
正是她的狗比老闆——肖杭。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像小豆芽一樣瘦弱的男孩,真的很難把他跟那個186大長腿司馬臉的湊男人聯絡到一起。
或許隻是重名?
她可不記得自己跟老闆上過同一所幼兒園啊!
正在疑惑之時,黃豆芽的哭聲小了。
他有些累了,於是掛著眼淚,閉著嘴巴,帶著不滿的情緒撇了秦舒一眼。
秦舒倒抽一口冷氣。
這個眼神!
她太熟悉了!
俗話說三歲看老,有的人樣貌會變,但神態是騙不了人的。
就是這樣一雙淩冽含霜的眼眸,給她的職業生涯送上過無數個白眼。
也是這樣睥睨的神態,不屑的目光,曾幾度進入她的夢裡,狠狠地鞭笞著身為打工人的自己!
秦舒心如鼓擂。
她絕不會看錯,哪怕這個小豆芽蔫了,哪怕他倒退回六歲,甚至他化成灰,隻要有這樣一雙眉目,她就絕不會錯認!
回憶如同一張皺巴巴的紙張,被人強行展開。
泛黃的記憶裡,好像是有一個男孩在她的童年短暫的出現過。
但是回憶太模糊了,她想不起任何有關於他的細節。
女孩皺緊了眉頭,此時此刻,明明是肖杭是受害者,她卻戴上了痛苦麵具。
秦舒鞋上的顏料被小葉老師擦乾淨了,老師溫柔的對她說道:“秦舒,快去跟肖杭道個歉,以後還是好朋友哦。”
她不想跟他做好朋友!
可是,有冇有一種可能。
當初的自己就是因為冇有好好道歉,所以被這個小王八蛋記恨了,恨到他長大之後用工作瘋狂壓榨自己!
不,她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仔細想想,身為長恒集團的老總,他無論對哪個屬下,都是這麼狗比。
看來讓他形成那樣一個扭曲的性格,肯定另有原因。
基於現在這個的情況,秦舒本該低頭,彎腰九十度,說出那句曾經她相當熟練的話。
——肖總對不起!我錯了!請您原諒我!
但是!
今時不同往日了。
今天的秦舒可不是那個任勞任怨的打工仔了。
正義淩然的女孩,雙手叉腰。
她挺胸抬頭,毫不客氣對肖杭說了三個字。
“不許哭!”
不好意思了肖總,今非昔比。
你現在不過是個黃毛小兒!
我以後長大了,也不會再給你打工了!
聽到“不許哭”這三個字。
肖杭他愣住了。
兩位老師呆滯了。
秦舒表示,很惆悵。
秦舒二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是一個週六。
她熬了幾個大夜整理完了手上的工作,就是為了空出週六的晚上的時間,跟朋友們聚一聚,過一個輕鬆自在的夜晚。
生日前夜,臨京市燈火通明,她在長恒大廈的頂層,彙報她這一週的工作。
她原就是雙休,隻是很少真正的休過。
“目前就是這些了。”秦舒彙報完,心裡有點忐忑。
“嗯。”高大的男子坐在靠椅中,手上翻閱著檔案,麵無表情的迴應著。
“肖總。”秦舒吞了口唾沫,緊張的問:“請問明天還有工作安排嗎?”
男人並未抬頭,垂目時也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場。
“暫時冇有。”
秦舒鬆了口氣,她鼓起勇氣繼續說:“其實明天是我的生日!”
肖杭抬眼,鼻間嗤出一聲笑,他語氣嘲弄:“需要我祝你生日快樂?”
“我的意思是……”秦舒小聲說道:“我晚上有點自己的安排。”
說完,秦舒緊張的看肖杭的反應,片刻後見男子點了點頭,她心中狂喜!
這個狗比總算是有點人性了!
話說到這裡了,是個正常人應該都懂的,言外之意就是週六晚上彆煩我了,讓老孃過一個開心的生日吧!
可她忘記了,她的老闆不是一個正常人。
她的老闆,惡毒、陰險、自私自利,對競爭對手毫不留情,殺伐果決,也從不拿下屬當人,心裡除了事業其他什麼都冇有。
生日當晚她畫好了精緻的妝容,穿上了幾個月前就挑選好的黑色禮裙,準備容光煥發的出現在生日宴上的時候。
她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隻感覺血液、手腳冰涼。
那個可惡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肖杭:“在哪裡。”
“我……”
不等秦舒回答,肖杭便打斷道:“張總說改成今晚吃飯,你在哪兒,地址發我。”
十月的夜,她為了能漂漂亮亮的出現在生日宴會上,穿的很少。
那年好冷,晚風已有了刺骨的寒意,紛飛的樹葉被風裹挾著,無情的打在她的胳膊上,而她卻感覺不到疼。
鳴笛聲響起,肖杭的車出現在她的麵前。
那是她記憶裡少有的,肖杭自己開車的時候。
“打扮的不錯。”
一聲不冷不熱的誇獎,冇讓坐在副駕駛上的秦舒感到半點欣喜,她宛如一台冰涼機器,僵硬的回答:“謝謝。”
電話響起,是媽媽的來電。
“寶貝!生日快樂!今天開心嗎?”
秦枝卉的聲音充滿了暖意,足夠打濕她的眼眶。
秦舒將鼻腔的酸澀狠狠壓製住,故作開心的回答:“謝謝媽媽。”
秦舒笑著,掛了電話。
可強撐的笑容抵不過心中的委屈,她還是小聲哭了。
曾經她隻是一個部門主管的小助理,一步步走到今天,直到走到她曾憧憬的人的身邊時,她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肖杭對待身邊哭泣的女人,冇有半點憐香惜玉,他冷聲的說道:“待會兒還要見人,把眼淚擦乾。”
然而豆大的淚珠如同斷掉的珠串,秦舒的淚像是止不住的堤壩。
男子歎出了聲,打著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
一股低氣壓瞬間撲麵而來,把秦舒壓的喘不過氣。
冰冷的指腹觸碰到她含淚的臉頰。
那雙手不曾為她擦去淚水,隻會捏住女孩的下巴,生硬的把她的臉扭向自己。
男子冰冷的話語一字一句扣進了秦舒的心裡。
他說。
“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