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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人來人往的商業街。
天空飄起細雪。
清晨七點五十,腳步匆匆的人潮,踩著皮鞋穿著職業裝的年輕人步履匆匆,從擁堵的地鐵口湧出來,進入秩序井然的紅綠燈路口進行分流,再各自進入不同的大樓或者接到門店進行再分流。
像一股腦倒進迷宮的彩色小球,在偌大的城市迷宮裡找到自己的出入口。
程安不在這些人當中,她剛剛因為右腳先踏入店門而被辭退。
天空陰沉沉,陰寒的風鑽進褲腳,程安打了個哆嗦。
早知道不穿這麼寬鬆的褲子了,程安想,淨鑽風。
穿了三年的黑色羽絨服有些堆絨,穿在身上顯得有些臃腫,儘管程安身材足夠削瘦,攥著二手假包包帶的手骨節泛白,手背上的絨毛和皮膚一起微微顫抖。
素淨圓潤的指甲扣進掌心,程安仰起腦袋把下半張臉從紅色圍巾裡露出來,深吸了口冷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賤人!”
憔悴的素顏在水嫩皮膚的中學生和妝容精緻的城市精英組成的人流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程安被辭退早就有跡可循,上週,龜毛的上司因為她多吃了一塊員工休息區的小零食對她使臉色,程安捏著手裡棗夾核桃的包裝紙,牙槽裡還殘存著紅棗的殘骸和餘味,小腹傳來沉墜的痛感,後腰痠得站不直。
本來上班就煩,本來生理期就煩,程安捏著手裡的塑料包裝紙,冷笑:“李總家裡揭不開鍋了盯著店裡這點零食果腹啊?”
李計嘴一歪,橫眉冷對,怒道:“你對我有意見?”
程安把包裝紙捏成小小的一團,腳踩垃圾桶開關,扔進去,看也不看李計一眼,說:“冇有。”
上上週,上級領導下來巡視,做一些秀關懷員工,笑眯眯地握著程安的手晃了晃,說:“都辛苦了啊,大家冇有業務的時候可以多休息休息,現在的年輕人啊,身體素質都不太好,我們計劃之後再開一個單元,給員工提供全麵的健身設施,快樂工作的同時也保證大家的身體健康。”
程安聽話,領導一走,就鑽進茶水間倒了杯茶慢慢喝慢慢休息,上午的幾個單子跟廠商砍價聊成本,她嗓子都聊冒煙了,天氣慢慢變冷,中午出去吃飯的時候著了點涼
跟領導說話的時候直吸鼻涕,差點在鏡頭麵前毀了公司主打的輕鬆氛圍。
都是騙子!
隻有真正打工的的人才知道所謂的工作輕鬆休息自由有多離譜,休息時間永遠是零碎的,單子是猝不及防就來一堆的,加班是冇有時限的,加班費是折半給的,對外形象是陽光積極樂觀輕鬆的,人是靠著一口仙氣吊命的。
程安一杯水剛喝一半,李計推門,探了個頭進來,看到她,眉毛擰起來:“你怎麼還在這?多少單子等著處理你不知道啊?”
程安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不鹹不淡地說:“我發燒了,領導說先休息休息。“
李計眉毛擰得更緊,暴跳如雷:“彆忘了我纔是你直係領導!我說什麼纔是你該遵守的!”
程安無語,指了指牆上的員工章程:“上麵寫了可以自由休息。”
李計歪起嘴:“我說了!我是你領導!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程安重重放下一次性紙杯,濺了幾滴出來,打在李繼的鏡片上。
上個月,程安剛剛轉正,看著桌子上本不屬於自己的一堆工作檔案,朗聲問:“誰負責客戶回訪?把你的檔案拿回去!”
“負責辦公用品購買的也拿回去,找財務覈對賬單!”
“H公司的合作對接!誰的!”
李計努著嘴走過來,手指點在她理出來的檔案上,一雙細眼透過鏡片看著她:“負責客戶回訪的小劉病了,你處理一下。”
程安堅持:“那讓他回來再處理。“
李計眼神不可思議:“你是公司員工,瞭解公司的各項業務是你的責任,你處理一些日常任務磨練能力提升素質,怎麼了?”
程安固執:“我的工作內容是……”
“我說了,”李計手指在檔案上點得用力,檔案都被他短粗的手指摁出了痕跡。“我讓你乾什麼,你就乾什麼!”
程安無奈點頭,乾完自己的工作,依舊把彆人的扔回彆人的辦公桌。
李計第二天怒氣沖沖地找她算賬,程安委委屈屈地頂了幾句嘴。
今天,程安上班前,在手機上回了幾句訊息,眼看著上班時間到了,程安歎了口氣,合上手機進入辦公室。
剛戴上工牌,李計趾高氣揚地走過來,說:“你彆乾了,你不適合這份工作。”
程安扭頭看他,張了張嘴,問:“哪不合適?”
小劉從李計身後冒出來,說:“你每次卡點上班,今天工作這麼忙你也不知道早點進來分擔一下,就站在門口玩手機,客戶投訴電話都打爆了你知不知道?”
程安挑眉,“公司規定八點上班,我八點帶工牌進入工作狀態,哪裡有問題?客戶投訴是我的工作內容嗎?我負責的廠商對接!”
李計擺了擺手讓小劉彆說話,抬起下巴對程安說:“我說你不合適你就是不合適!”
程安看著他,咬牙,“行,讓財務把我工資結了。”
李計仍然抬著下巴,財務忙著處理倉庫進出貨,冇空算你那點工資。”
程安冷笑:“有空開除我,冇空讓財務算我那點工資?”
李計眼神輕蔑,“工資今晚我會讓財務打到你卡上,你可以走了。”
程安瞪他,“馬上,給我!結工資!”
小劉在後麵玩她的捲毛,跟個泰迪似的,舉著做了滿鑽的美甲,得意道:“還能少了你那仨瓜倆棗。”
程安來回看著他倆,對泰迪狗說:“跟你說話了?”又對李繼說:“馬上給我結工資!”
拿著並不豐厚的工資,程安緊了緊圍巾,程安在早高峰之後並不擁擠的人流當中,覺得自己像一條喪家犬。
手機訊息叮叮噹噹,程安冇心思看。
等走到地鐵站,過了安檢,等車的時候,程安才摸出手機看了眼,小男朋友發語音,哼哼唧唧地撒嬌說想她。
一大早就說生病了,今天不能陪她約會過週年紀念日了,程安歎了口氣,冇了工作起碼還有愛情。
腳步一頓,換了乘坐方向。
小男友是去年在劇本殺的路人局上認識的,一起玩了幾次,就聯絡上了,也慢慢聊起了天,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男友住在新區,離程安棚戶區的出租屋很遠,平時見麵並不方便。
過了早高峰,地鐵上有了空位,程安給小男友打電話,無人接聽。
程安皺了皺眉。
兩分鐘後,小男友發訊息:“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給我打電話?”
程安回:“想你了。”
小男友回:“我也想你。”
程安盯著螢幕上有來有往的聊天記錄,總覺得對方有點敷衍。
被辭退的那些委屈從單薄的濃情蜜意裡翻上來,有些酸楚。
出了地鐵站,程安打字問:“你吃早飯了嗎?”
小男友過幾分鐘纔回:“吃了。”
程安看了看街邊的店,進了蛋糕店。
“就當慶祝離開傻逼老闆脫離苦海。”
“失業快樂!”程安上電梯時給自己打氣。
按開小男友家裡的密碼鎖,程安以前被小男友哄著來過,哼哼唧唧地埋在他頸窩,說密碼是對她動心那天的日期。
進門,玄關處掛著一條粉色的圍巾,程安有些奇怪,但想起小男友說過他有個表妹,也冇多想。
小男友家裡兩室一廳,裝修很簡單,人也懶,客廳茶幾上還是外賣盒子,沙發上扔著冇洗的衣服。
程安騰出一點空地放下蛋糕,去主臥找小男友。
走到門口,聽見門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叫和喘息。
程安腦袋空了一瞬,推開門,看到在床上啃得忘乎所以的兩個人。
開門的動靜不大,卻仍然有一顆頭從床上抬起來,黃棕色的頭髮淩亂,氣喘籲籲地問身上的男人,“她是誰啊?”
程安手扶著門框,腦袋空洞,就這麼看著。
小男友扭過頭看到她,一愣,爬起來穿衣服,邊係扣子邊問:“你怎麼來了?”
程安抓著門框的手指節發白,用力到手指關節生疼。
程安問:“她是誰?”
小男友動了動嘴,有些心虛,“她……”
她了半天也冇說出什麼來。
床上那位黃棕色頭髮的女生爬起來,十分惱怒,伸出手抽了他胳膊一巴掌,眼淚卻先出來:“你不是說你隻愛我一個嗎?”
小男友有些煩躁,推了她一把,什麼也冇說,瞪了程安一眼,撞開她從房間出去,黃棕色頭髮的女生下床,拎起自己的高跟鞋,委委屈屈看了眼程安,追出去了。
小男友點了根菸坐在沙發上,程安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說什麼。
失業加捉姦在床,程安想了想,覺得這個男人似乎遠冇有工作重要,非要計較反而冇意義,程安走過去,掰正小男友的肩膀,對著他的臉狠狠抽了一巴掌,提上蛋糕出門,甩得門震聲響。
等進了電梯,才發覺自己手掌生疼。
電梯即將合上,棕黃色頭髮的女生掛著淚痕出來,小高跟噠噠噠的。
看到她,本就委屈的神色更委屈了,在電梯裡嚶嚶嚶地哭起來。
程安不知道說什麼,從包裡抽了張紙遞給她。
女生看了她一會,癟著嘴接過紙,邊擦鼻涕邊罵樓上那位死渣男。
程安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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