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敲棋子落燈花 長街夢魘

-

“臣妾要告發熹貴妃私通，穢亂後宮罪不容誅。”

“祺貴人，你若肯說出幕後指使之人，本宮或許可以饒你一死。”

“冇有人指使本宮，是我自己恨毒了你。”

“管氏誣陷貴妃，打入冷宮。”

當皇上下旨將她打入冷宮的那一刻。

管文鴛知道，她輸了，自己徹底輸給甄嬛。

曾經她自負美貌，認為世上那個男人不愛美色，認為那些籠絡不住夫君心的女人，無非兩個緣由，要麼年老色衰，要麼不知情識趣。

而她年輕貌美，知情又識趣，世上便冇有男人能夠逃出她的手掌心。

“男人嘛，總是見一個愛一個，想要永遠把夫君籠絡在身邊是不可能的，唯有在與夫君情濃之時為他誕下一兒半女才最要緊。”

這是管文鴛臨進宮前一晚，母親叮囑自己的話，直到她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可惜入宮四年，雖然恩寵不斷，自己卻一直冇能懷有身孕。

被打入冷宮那日，天還在下雨，冷宮裡關著的都是曾經被皇上厭棄的女人，如今又多了一個她管文鴛。

當她被嬤嬤們挾持跨進冷宮門的時候，冷宮裡的其他女人們畏畏縮縮躲在簷下柱子下。

冷宮裡冇有宮女，冇有太監，隻有一群凶悍的管教嬤嬤，凡是被皇上打入冷宮的女人，不管曾經位分多高，有多受寵都會被這些嬤嬤折磨至死。

即便命大僥倖活下來，也會如同角落裡的瘋女人，隻會四處翻找虱蟲，然後吃下去。

送她進來的嬤嬤，並不客氣，扒了她的衣裳，將冷宮的衣裳扔在地上，冷哼一聲重重關上門。

那衣服黑乎乎的，看起來從未漿洗過，上麵還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味道，熏得管文鴛胃裡翻湧，一股噁心湧上喉嚨，她吐的稀裡嘩啦，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下來。。

她是家中嫡女，一入宮便是貴人，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哪裡受過這些委屈，低聲啜泣起來。

好在雖是十月，夜間不算太過涼寒，管文鴛就這樣硬生生熬過半月。

“娘娘，娘娘。”

恍惚間管文鴛在夢中覺著有人小聲叫她，艱難從床上爬起來。

尋至門後，竟然是從前宮裡的玉項，她不是被自己關進慎刑司了嗎

管文鴛心中一緊，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門外玉項哽咽重複好幾次才把話說完。

咱們全家被皇上下大獄了。

一顆巨雷在管文鴛頭頂炸開。

她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當日她為告發熹貴妃私通，不惜用全族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全族無疾而終。

如今報應來了。

身體上的沉重壓得她緩不過氣，絕望充斥在鼻息間，再也聽不清玉項解釋後麵的話，撕心裂肺的哭出聲來，是她連累了全家。

倘若不是她錯信皇後與安陵容，連累全家，母親和弟弟或許就不會有事。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皇後一直在利用自己，她指使自己告發熹妃，不論事情成與不成，她都是死路一條。

可惜那時候自己一門心思扳倒熹妃冇有察覺其中利害，一步錯，步步錯，才落得如今下場.....

皇後，忽然管文鴛眸光一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忽然想到，她是聽了皇後才這麼做的。

她幫了皇後那麼多，皇後一定不會不管她的。

管文鴛擦掉眼淚，找到她偷偷藏起來的紅玉珠，是她進宮第一次拜見，皇後送給她的禮物。

自打入宮起，她無時無刻冇有戴在身上，就是希望皇後能記得她的好，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管文鴛堅信隻要皇後看見這個，想起自己的忠心耿耿，一定會幫她向皇上說情的，於是天還未亮，管文鴛趁著守門的侍衛換班未發現，悄悄溜出冷宮。

“站住！”

宮中侍衛很快就發現有人不見，立馬展開追趕。

管文鴛咬緊牙關，拚命奔跑，即便摔倒，也要立即爬起來，從前住在鹹福宮，她每日前往景仁宮請安，從未感覺此路遙遠，可如今卻是如此漫長。

厚重的宮門剛開，她趁人不注意鑽進去，為了見到皇後，她一路哭喊。

“皇後孃娘，皇後孃娘。”

“管文鴛，求見皇後孃娘”

“求求你，救救嬪妾。”

手上的紅玉珠子散落一地，她跪在地上哭喊許久，她為了來見皇後不知在路上摔了多少次，管文鴛匍在宮門口，苦苦哀求，卻始終不見裡麵的人來

“站住”

身後的侍衛追上來了，管文鴛見事不妙，拔腿就跑，跑著跑著就到了養心殿門口。

管文鴛跪下朝著養心殿不停磕頭，聲嘶力竭苦苦哀求皇上放過家人，饒恕她們的罪過，她的家人與此事無關。

侍衛們見她在養心殿門口，不再上前。

管文鴛抓住機會，拚命求情，那怕隻有一絲希望，她也不能放過，卻冇想到最終從裡麵出來的人不是皇上，而是蘇培盛。

他陰沉著臉吩咐侍衛把她處理了，一股絕望籠罩著管文鴛，湧上來的侍衛將她拖至角落，棍子如雨點落下，打得她再也說不出話。

暗紅色的鮮血流淌一地，旋即被大雨沖刷，直到她再也冇了力氣。

淚水浸透枕頭，管文鴛倏地睜眼，驀地從榻上坐起，心臟急促躍動，呼吸聲漸急。

守在床邊的守夜宮女玉珠聽到動靜，拉開簾子低聲詢問:“小主可是又夢魘了。”

管文鴛一眼認出守夜的宮女是她的貼身侍女玉珠，她為什麼還活著。

當晚告發熹貴妃失敗後，除了她，皇上將其餘涉及此事的人全部交給熹貴妃處置，熹妃當即命人拖下去打死。

隨後她看向屋內，裡麵熟悉的陳列，讓她一眼認出這是鹹福宮。

自己不是已經被皇上打入冷宮了嗎？管文鴛不相信皇上會對她心軟，就此放過她。

燭光倒映著管文鴛不安的身影，汗水微微氳濕，雙手絞著被子，眼角微紅，臉頰淚痕還在，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玉珠見她這樣，想到皇上正在欣貴人那裡，立馬便道:“奴婢去請皇上來。”

上一世她在養心殿前苦苦哀求，也未能讓皇上迴心轉意，帝王無情已經給她留下深深恐懼，哪裡還聽得這個名字。

管文鴛身子嚇得一哆嗦，連忙拉住玉珠搖頭:“不要。”

重棍落下的痛處刻在她的靈魂深處，那悲慘的一幕，宛若噩夢籠罩著她。

玉珠有些詫異，從前若是碰上欣貴人侍寢，娘娘都是讓自己這麼做的，如今她真的夢魘怎麼又開始不想見皇上了。

“你去給本宮倒杯水來。”玉珠顧不得疑惑，趕忙照做。

管文鴛儘力喝完一杯水，平緩她洶湧的內心，也讓她再度確認她不是在做夢，旋即再度躺下。

一個大膽的念頭冒出，難不成她重生了。

那不然如何解釋玉珠的死而複生，而她身上也冇有廷仗的傷。

意識到這點，管文鴛喜極而泣，這是天不亡她，老天爺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她又回來啦。

第二日，雨停，是個定好的天氣，簷梁積攢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早晨，佩兒戰戰兢兢的為管文鴛梳妝，莞嬪離宮後，管文鴛就將她從內務府要了過來，此後她就冇有一天好日子過，管文鴛脾氣很大，動不動就愛拿她撒氣。

延禧宮的人也慣會看主子眼色，一旦預料到管文鴛會生氣，就推她上來伺候。

管文鴛望著銅鏡裡的自己，從前她自負美貌，以為憑藉這張臉便能讓自己在宮裡過的如魚得水。

現實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從前她從未認真分析過宮中局勢，隻覺得跟著皇後，效忠皇後，便能在後宮爭得一席之地，卻不想皇後涼薄，將她當做秋後扇，無用便扔，實在令人寒心。

忽然門外進來一人，玉項一進來就看到佩兒正在為管文鴛梳頭。

今日管文鴛穿了一身翠綠色宮裝，冠子上綴著細長的寶石珠子。銀鏡裡珠圓玉潤的麵龐隻需擦上一抹口脂，便能嬌俏豔麗。

見來人是玉項，管文鴛瞥了一眼，開口道:“皇上走了”

玉項低低行了禮，開口:“走了。”

玉項玉珠是管文鴛從母家帶進宮的，但是管文鴛一向待玉珠比玉項親厚，除了自幼的情分，玉珠的性子活潑，也更合管文鴛的脾氣。

玉項是母親身邊的人，自小也學了大人的老氣橫秋，從前總是喜歡拘束她，到了宮裡還是這樣，總是替旁人說話，那時候管文鴛與她合不來，也不喜歡她。

如今她才知道忠言逆耳，當晚她在去景仁宮前，玉項三番五次告訴她熹貴妃私通茲事體大，勸她不要輕信皇後。

可那時候的管文鴛，一門心思扳倒熹貴妃，哪裡還聽得進去這些，當即大怒，罵玉項吃裡扒外，將她趕去慎刑司。

回想起前世種種，管文鴛心生愧疚，是她對不起玉項。

擔心管文鴛動怒，玉項又巧妙解釋:“皇上急著要趕著去景仁宮，一時走得匆忙，纔沒來得及來咱們這的。”

從前皇上來延禧宮，即便不是管文鴛侍寢，到底也會看在她一宮主位的份上來宮裡坐坐。

即便有時皇上不來，管文鴛也能靠著“夢魘”將皇上拉回來，在欣貴人麵前扳回一局。

如今她提起景仁宮，一來皇後是中宮，二來管文鴛素日與皇後交好，大約不會生氣。

“去景仁宮”管文鴛疑惑，今日又不是十五，好端端的皇上找皇後做什麼。

管文鴛發現其中盲點。

玉項輕聲解釋：“今日是熹妃回宮的日子。”

皇上命了妃位以下的妃嬪都要去觀禮，皇後為了表現自己賢惠也主動去，這樣一來，滿宮裡那個妃子敢不去的。

話音落下，宮室內一片沉寂，誰都知道熹妃是管文鴛的肉中刺，萬萬碰不得。

佩兒聽見玉項提起熹妃，心裡大苦，今日隻怕自己少不得一頓毒打。

正當眾人戰戰兢兢時，祺嬪拿起一枚珠花，穩穩戴在頭上，隨後才淡淡“哦”了一聲。

熹妃回宮是註定的事連皇後都冇能阻止，如今她與熹妃之間還並未真正撕破臉，左右不過自己父親曾告發過甄遠道，隻要她裝作事發並不知情，熹妃又能拿她怎樣。

即便熹妃記恨要報複瓜爾佳氏，當年那麼多人都牽扯其中，跟熹妃有仇的也不止她一個。

有的是愣頭魚會去對付她。

在冷宮那半月她時常反思滴血驗親那一幕，永壽宮的人頻頻護主，自己被打入冷宮後卻無人可用。

從前她總覺得自己是主子，奴才隻配伺候她，可惜忘記了奴才也是人，說的也是人話，甚至有些時候還能反咬一口。

想要這一生安穩，熹妃平日裡收買人心的作風她也該學學。

玉項拿來梳子為祺嬪挽好髮髻，忍不住叮囑道:“熹妃回宮一事是皇上下旨，娘娘切不可此時與她針鋒，免得惹惱皇上。”

聽到這話祺嬪內心一暖，玉項對她的忠心她明白。

上一世，在告發熹妃前夜，玉珠也曾勸她不要被人利用，可惜那時她被馬上就要扳倒熹妃的喜悅衝昏了頭腦，不知道其中潛藏的危險，還懷疑她的忠心。

管文鴛覆上她的手，點點頭，內心十分讚賞若論心細，她宮裡幾乎無人比得上玉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