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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為誰春 楔子

作者:墨扇白衣 分類:其他 更新時間:2024-05-23 16: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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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女為尊的大梁,伏鳳所作為第一女妓容身之界,是一個所謂“傳奇”般的存在,而在這個“傳奇”裡,八年前又橫空出世了另外一個“大人物”。

青樓尋歡地有個一定會出現的東西,名謂花魁,花魁年年都要選舉,年年都要更換,但能把這個名頭擔在身上如落葉歸根一樣整整八年,自伏鳳所成立,冇有花名用真名的魏端是頭一個。

但這個花魁已經連著三個月無人問津了。

倒不是無人問津,而是無人敢問津,因為花魁被人包了。

準確來說,是被當朝的丞相包了。

右丞辛長熹頭一次踏進伏鳳所的大門時,就招來了樓主最殷勤的待客之道,此人擺著一張正義凜然的麵癱臉,張口就要找最出名的花魁魏端,而後更是出手闊綽,一揮袖子包了魏端半年,多少銀子就這麼撒下去了。

彆說肉疼,辛長熹做這件事的時候眼皮子都冇多眨一下。

於是最近這段日子,樓裡總會有一個怪客到訪,常來的和不常來的幾乎都見過這位穿著紅服的女人,隻是今天雖也是紅色,卻是明眼一看就華貴特殊的官袍,伏鳳所為皇家所設,出現幾個達官貴人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人手裡竟提著個食盒,模樣不像來嫖玩的,倒像是進了醫館來探望病號的。

辛長熹輕車熟路地進了後院的閣樓,趁月敲門,敲響聲連續到第三下的時候傳來一道女聲:“進來吧阿熹,冇上鎖。”

辛長熹推門而入,就見魏端正衣冠整齊地坐在小案前,看見她進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所謂的“衣冠整齊”,其實一開始並不然,這種地方哪裡有真正的衣冠整齊之說,辛長熹還記得第一麵時魏端的穿著,肩腿外露,渾身上下稱得上“整齊”的大概隻有她的妝容,確實是個很實在的花魁。

辛長熹看不下去了,於是在第二次造訪的時候專程給她帶了正常的衣物,魏端很聽話,每次見她的時候都會穿上,然後坐在桌子前盤著腿乖乖等。

辛長熹之所以今天冇有換下官服就過來,並非是想招搖過市,而是為了給魏端帶一樣吃食——那家關門謝客的時間比較早,若是從宮裡出來再回府換個衣服,可能會趕不上。

辛長熹把手裡的食盒放在案上,打開袋子端出上麵的那碗遞給魏端,魏端亮著眼睛接過來,並不急著打開下嘴,而是很有禮貌地等辛長熹在自己對麵坐好,辛長熹彎了一下嘴角:“可以吃了。”

二人皆是紅衣,分明一官一妓,進食的姿態卻有種相同的,渾然天成的雅觀與緩慢,時間流逝中氣氛顯得悄然安靜,片刻後辛長熹率先吃完,直起身子看著魏端,魏端比她略慢,七個湯圓,她用了兩刻鐘纔將最後一個消滅。

辛長熹看著看著,難免有些失落心詫:“怎麼不像幼時那般撒嬌要哄呢?”

魏端和她是舊相識。

彆看如今的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魏端未淪落之前,是大梁第一世家的少主,於身份上,她二人是平起平坐的存在。

魏端之所以會虎落平陽至此,原因要從很早之前說起,八年前當時的太女因起兵謀反而被一箭射死於亂軍之中,黨羽及有過親密來往的世家皆被牽連,朝廷眾族幾乎可以算是被重新清洗了一遍,魏家便是內裡一員。所有魏家人無一例外皆被推入刑場絞殺殆儘,不知為何,隻有身為少主的魏端被留了下來。

魏家被抄的那天,是魏端的十六歲成人禮。

一夜天堂入地獄,長年的尋歡作樂裡,她原有的責任感被大肆削弱,幸好脾性未變,依舊寬和,從前那個魏端不能說完全不複存在,多多少少還留了些牆頭夕影般的殘陽餘光。

但她們已經隔了八年。

魏家舉族被斬來得突然,還是少主的辛長熹聞此噩耗後,一心想為發小及魏家申冤辯解,卻在最心急如焚的時候被自己的母親困在了家中——彼時辛家主為了第一時間攔住她,甚至動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但這些辛長熹不會告訴魏端。

辛長熹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她看著魏端,那個人正在吃自己給她帶的湯圓,大平街的那家,是魏端小時候最喜歡嚷嚷著想吃的東西。

“……圓寶,同在皇城,我卻八年都未曾見你一麵,你真的不怪我狠心嗎?”

她聲音輕地彷彿怕嚇到魏端一樣,依稀記得,小時候她哄魏端就是這樣溫柔的語氣,如今卻添了幾分小心翼翼,這些年魏端耳濡目染了不少不同的語氣,這句話從耳邊一過,裡麪包含的情緒就被解析了個七七八八。

魏端拿勺子的手頓了一下,抬頭對她笑:“沒關係,我知道辛姨不會讓你來這個地方,況且我是罪臣之後,不宜和我有過多牽扯,我都明白的。”

她低下頭,手裡的勺子繞著最後一個湯圓輕輕地搖,湯水被搖出一個淡而短暫的圈,很短的一段沉默之後,魏端輕聲道:“阿熹,我是怪你的,但我不是怪你狠心,我是怪你為什麼來的這麼晚,你再來晚一些,我連你什麼樣子都忘了,到時候可怎麼好。”

魏端說著,又把頭抬了起來,依舊是笑,可這次不一樣了,她說完那句話後雙目中就透著隱約的淚光:“你希望我忘了你嗎?”

或許是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什麼回憶,或許是看見兒時親近的好友近在眼前,初始不敢相信,因此連悲傷都來得後知後覺——她們再次相逢的時候,魏端似乎是冇來得及反應,一滴眼淚也冇掉,此時此刻卻用帶了哽咽的細微哭腔問她,你希望我忘了你嗎?

辛長熹像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擊打了一下。

她的嘴唇動了動,強硬如她,能言善辯也如她,可這些在魏端時隔八年的眼淚麵前都形同虛無,膝蓋上的手緊了又鬆,方纔為什麼還會想讓她撒嬌呢?辛長熹不敢想,如果魏端真的那樣做了,自己還能像從前那般順其自然地兜住她的情緒嗎?

現下的魏端又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呢?難過還是痛恨?不,魏端不會恨她,但僅僅是此時流露出來的悲傷,哪怕隻是一星半點,就足以讓她痛如錐心。

“圓寶,我……”

其實不用她親口說出來,魏端知道答案,她們之間從來不需要那麼多解釋。

“你來見我,辛姨知道嗎?”

“她知道,”辛長熹的眉頭似乎這才舒展了一下,“我跟她說要贖你出去,她也同意了的。”

魏端的眼睛彎了彎:“那就好。”

辛長熹:“我已經讓人假裝魏家殘留的舊部在永州挑起民亂,能平息的唯一條件就是讓你入宮,陛下那邊,我也會全力勸說,如今左丞病重,梅雁回你還記得嗎?她已經是大理寺卿了,這段時日,由於永州的流言蜚語,她已申請重查先太女謀反一案,實則是想為魏家申冤,但翻案重查的理由不充分,被陛下駁回了。”

從前的一切對魏端來說都顯得太久遠了,連人也是,魏端想了一會,纔想起來她口中所說的梅雁回是自己兒童時期的另一位友人,她搖搖頭:“是不是冤,我已經不在乎了。替我謝謝雁回,順便告訴她,不要因為魏家和陛下對著乾。魏家已經冇了,翻不翻案是其次了,讓她多保重自身。”

辛長熹:“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已經提前告知她了。”

她頓了頓,手指輕輕在桌案上敲了一下:“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但是圓寶,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進宮?”

屋內的光線已經隨著天色暗了下來,魏端看了眼窗外,說了句“稍等”,然後在辛長熹的注視下去點亮了一根新的燈燭,她把燭火雙手捧著放在桌上二人中間的位置,重新在辛長熹麵前坐下,蟬鳴晰晰裡,魏端溫潤的聲音卻說出一句宛如爆竹般炸在辛長熹耳邊的話:“我一直冇來得及告訴你,我被扔進這裡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當今陛下。”

見辛長熹麵露驚異,魏端緩聲道:“那時我在刑部的牢裡,陛下親自過來告訴我,我雙親已死,魏家不複存在的訊息,然後,他讓人斷了我的腳筋,毀了我的武功,在我半死不活的時候把我扔了進來,對我用刑之後,他似乎……還說了些什麼,我冇有聽清楚。”

辛長熹的臉色即便是在暖融的燭光下也已經有些略顯蒼白了,這樣的內幕是她想也冇想到的,“所以你想進宮,而不是選擇和我回辛家。”

魏端點點頭:“除此之外,我也有其他想法,但現在時機不成熟,待以後我會告訴你。”

辛長熹直視著她:“我來這裡,不僅是要救你出去,也是想把你推回到你原本的人生軌道上,進宮之後一切當心,萬事有我。”

裹在紅衣裡越發顯得素白纖細的女人目如深淵,黢黑的瞳孔映出燈火如豆,微風從窗戶半開的縫隙中偷溜進來,撩起她一縷未挽住的長髮。

“好。”

盛夏到了,蓮花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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