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以劫 第 2 章

-

昏迷之際，九九恍惚間看到一個廣袖長衫之人緩步走向自己，淺色雙眸似是帶著些許玩味地看著她。

她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抬起眼皮，濺在額麵部的血跡已半乾了，像雜亂的鐵屑，失了生機，透出一種與她相同的虛弱。眼上似是掛了千斤重擔，連最簡單的對視也做不到，來不及思考此人是敵是友，她便失去了意識。

九九好像睡了一個極累的覺，頭腦昏沉得很，身子又乏又重，四肢痠軟無力，偶有癢意來襲，像是皮開肉綻的傷口快速生出新的肌骨。

她眉頭緊皺著不知就這樣睡了多久，終於累感漸消神誌清明，整個人舒服得如臥雲間。九九眉目舒展，嘴角不自覺微微勾起，仿若流水真的就在身下，激激水聲滿耳。她動了動手指，一片溫涼，指間的阻力讓她為之一振，眼睛猝不及防睜大了。

我在哪？這是什麼？

身體快神思一步登時彈起，從水麵“噌”一下飛到半空中，目光如炬掃過一草一木，試圖從中找到任何蛛絲馬跡。這時，正下方的那一灘花花綠綠的東西攫取住她的全部注意。她先是愣了愣，神情透出的是不可置信。而後飛身而下，停在水麵上，伸手拿起其中一株仙草，隻一眼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嗯，確實是聚魂枝冇錯。

聚魂枝，引氣聚魂，若得之修煉道行一日千裡，若用於療傷也是如重塑筋骨，恢複神速，堪稱三界無人不渴求的聖品，隻是此物極為難得她也隻是在書上見過，這裡為何會有此物？還被丟到水裡了，難道是給自己療傷之用？

九九又將聚魂枝仔細看了看，若真如此這會不會太破費了些。

算了，還是放回去吧，這等珍貴之物不可損傷了。

她小心翼翼護著聚魂枝慢慢讓它物歸原位，不曾想往旁邊掃了一眼後再次被震驚了。雙手僵住半晌，思緒才慢吞吞回籠。九九的雙眼在一堆仙草和手中的斷魂枝上來回打轉，重重“嗯~”了一聲，終於接受這個砸得人頭暈目眩的事實——這裡的仙草好像比野草還多。

這下她也不怕碰壞了，將聚魂枝隨意一放，轉而扒拉開仙草堆，其中的品類可謂應有儘有，且都極為珍貴。九九拿起一株，哦，秋血果，甚好甚好；哦，凝露淨，甚好甚好；哦，無窮葉，甚好甚好……

九九粗略算了算，這裡起碼又三十幾種仙草！長歎一口氣，她慈愛地環視四周，發出冇出息的感歎：想必這裡就是傳說中桃花源了吧。

望著水麵。她試著拚湊起昏迷時這裡的模樣。一個閉上雙眼的女子一身紅衣，麵容安詳，綠草紅花鋪滿身前身後，隨著水流漂浮。

但，，，似乎，有點怪異？

河邊好像差個披麻戴孝的人哭喪。

九九甩甩頭，又打量起周圍。高低不一的草木遮住視線，看不到遠處，她在附近轉了一圈也未見有人，便試著喚道：“有人嗎？”

一片寂靜。

她調高聲音又叫一聲：“請問有人嗎”

路過的鳥歪頭看她。

奇怪，昏迷之前分明是見到一個男子的，難道不在此處？

九九涉過水麪，沿著一條小徑東拐西繞，視野逐漸開闊。低矮的草叢取代交錯的林木，鋪在地麵與矮石上，再往前小徑的儘頭吐出一大片平地。九九止步細瞧，有一人身著鵝黃衣裳，少女模樣，揮舞長鞭的身形很是窈窕，正在專心致誌地練功。

修煉之人全神貫注練功時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緊繃著，世事於他皆為無物，隻記得出手的一招一式，全然到了忘我的境地，此時若是受到驚擾，輕者傷神，嚴重的，有遭法術反噬的危險。九九不敢打擾，思忖著等她練好再去問候。不承想那人實在勤勉，她在原地等得腳都酸了也不見停，索性倚在一旁的石塊上歇息一會。不料踩在枯枝上，發出“哢吱”一聲。

“莫哥哥！”少女飛快丟了鞭，喜不自勝轉身跑著，看清來人時笑容倏地僵在臉上。

“誰讓你來這的？”冇見到日思夜想的人已是失落，偏偏又是她。淇諸在天外之地，想來這並不容易，已兩百年無人擅入，偏就她一身傷闖了進來，指不定包藏禍心。

九九腳還冇來得及收，遭此斥責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我無意驚擾姑娘。”

她調整好姿態正色著對女子行了一禮，“火靈九九見過姑娘，敢問可是姑娘救的我？”

莫歡意不待見她，彎腰撿起長鞭，連個眼神也冇分給她，“再不醒我還以為你要死在這了。”

她昏迷期間不辯歲月，不知到如今已過了幾時幾日，這姑娘既如此說想必這日子不短。

九九乾笑，恭敬道：“讓姑娘見笑了，多虧了姑娘以仙草助我，此番纔會恢複得如此之快，九九特意來感謝姑娘大恩。”

前行的莫歡意停住腳步，眨巴的大眼睛滿是疑惑——這人是冇見過草嗎？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既然好了就趕緊走，彆賴在這裡礙眼。”

莫哥哥說這人醒了就隨她去，那就讓她走好了，瞧她就煩。

萬萬冇想到被下了逐客令，九九愣住了，這就讓我走了？看樣子那日救了自己的並非此人，該是昏迷前見到的那個男子，此刻恩人還未拜謝過，如此一走實在不妥，思來想去還是該再等等。

九九追上她，“請問姑娘此處可還有旁人居住？那日我曾見過，他救了我，我想親自感謝，隻是不知他現在何處呢？”

“不需要你的感謝，莫哥哥說了我要怎樣都行，現在，你趕緊給我走，聽見

冇有

!”莫歡意猛地轉身，手指毫不客氣地一下一下戳著九九的肩膀，九九被她逼得節節敗退。

“走，立馬走。”這小姑娘還怪嬌蠻的，九九暗暗咂舌。

既然恩人不在意，這姑娘又巴不得她原地消失，那自己也不必杵在這裝紅花了。

九九連連點頭。

莫歡意這才滿意，雙臂抱胸等九九走。九九站定，又不漏痕跡退半步拉開與她的距離，頷首道，“這次的恩情九九記下了，他日若是有需，隻管來行明雪山找我。九九隨時恭候大駕。”

“囉嗦死了。”莫歡意很不耐煩。

“那姑娘，咱們有緣再會。”又向她拜彆，禮畢飛身一徑去了，結果下一刻頓在半空又不動了。

莫歡意見她在高處停住，不知何意，“喂，停在那兒做什麼？怎麼還不走？”

九九一路向前，臨到頭才發現這是有結界的。

“這結界分外堅固，我試著看能不能打開。”九九運氣凝神，感到靈力從未如此充沛且順暢過，暗暗讚歎那一堆仙草果然有奇效。不過縱是如此，仍是冇有撼動結界半分，想來是自己修為不夠。

她知難而退，轉頭求助莫歡意：“姑娘，我道行尚淺，對此無能為力，您看要不親自打開？”

莫歡意仰著頭，明顯不悅，“哼，冇用，怪不得渾身是傷。”

俗話說罵人不揭短，猝不及防被揭了傷疤，九九老淚縱橫，訕訕道，“時運不濟，時運不濟。”

莫歡意試了兩次，固若金湯的結界紋絲不動，她卻出奇地冇有生氣，這讓九九很意外，這人性情急躁且高傲，對上自己三兩句話就要煩，眼下兩次無果還心平氣和，看來這位莫哥哥對她而言非同一般。

那日一陣昏沉之下，九九隻記得那人很好看。但這位姑娘可不像隻看樣貌的人，恍然間，九九對這位僅有一麵之緣的恩人多了幾分好奇。

“你，施法，一起來。”莫歡意命令她，語氣不善。

九九點頭，兩人對準一處同時施法，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再看結界依舊安然無恙。

“那我們現在作何打算？”她冇發話九九也不好下來，立在幾丈高的地方回頭問她。

莫歡意看上去很不情願：“你回原先的地方待著，哪也不許去聽見冇有！”

九九從容而下，問道：“姑娘是說那片水域？那我晚上睡在何處？”

莫歡意逐漸不耐煩，語氣有些嗆人：“樹上地上哪裡不行，還想睡我頭上不成？”

九九惶恐，連連搖手，“不敢不敢。”

最終，九九還是回到老地方，莫歡意不準她涉足他處，她已在這方寸之地守了半月有餘了。那結界也像鐵打的一般巍然不動，想必那位“莫哥哥”並不在此處，所以佈下結界防他人來擾，隻是這人若是三年五載不回來，自己還能真就在這乾等著嗎？

這樣不是辦法。九九坐在高地眺望，遠處群山連綿腳下麗水環繞，抬頭綠樹與白水相映，頷首可見汩汩湧泉，且不止風景秀美，靈氣也極為充沛，是個不可多得的居所，能尋得此地來修煉也是實屬不易。

“莫哥哥。”九九托著腮自言自語，看來這位莫前輩是隱居的世外高人，仙草在他這如破銅爛鐵，施恩不圖報，還設下結界讓自己免於再受傷害，真是思慮周全。哦，還長得很好看。

嘖嘖。她搖頭感歎：果然是相由心生。心中對這位恩人的敬意又崇高了幾分。

但這世上之人向來是善惡有彆，這位恩人良善，而當日偷襲自己的那個狼妖，無疑是個惡徒。

唉，九九仰天長歎，真是人倒黴喝口涼水都塞牙。

這些日子的所有遭遇還得從腳滑說起。

那日她如往常一樣在族中戲耍。火靈一族棲於行明雪山千萬年，族中處處籠在白色的積雪之下，不知誰在雪地裡埋的什麼東西，她一腳下去差點摔倒，東倒西歪滑出去老遠才堪堪穩住。就是這一滑讓她碰見幾個觸發護山陣法的修士，上前一問方知他們為救同門師兄特來尋雪山獨有的盈彩雪蓮，隻是冇想到東西冇找到人差點死在陣法裡。於是九九順手救了人又給了一朵雪蓮——這東西對外界來說珍貴，對他們而言卻稀鬆平常，百十年就能長出一朵，幾千年下來雪蓮比族人還多。又看他們傷勢甚重，損耗了近半的靈力才一個個救過來。

山中多陣法，這群人若想全須全尾地走出甚是不易，於是九九親自將他們送下山，一直到人界才作罷。

意外就發生在那群修士走的當晚，一隻狼妖趁九九不備竟然偷襲，她雖然靈力有虛對付個半大的妖怪還是綽綽有餘的，眼看著狼妖就要被製服了，不知他又從哪掏出法器，九九甚至還冇看清他拿的是什麼就感到肩上一陣劇痛，直覺不好。果然不斷交手下來自己落了一身傷，拚了全力纔打個平手，她一路飛逃，直到來到這裡。

是這妖早有預謀還是碰巧而已？為什麼選中了自己？

九九自覺平生並無宿敵，也不曾與人有過節，彆說是狼妖，就是跟螞蟻妖也不曾拌過嘴，無冤無仇的，怎會遭此橫禍？

這麼說來該是碰巧她倒黴，三界眾族皆有其法規束族人，嚴禁蠶食弱者增長功力，為的就是維護三界和平安定。隻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成千上萬的人裡難免有幾個肆意妄為的，或許狼妖就在此之列。

九九思緒回籠，微仰著頭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天色在她的注視下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晝夜交替間六日已過，這些天除了水裡的魚和樹上的鳥，九九再冇見到任何活物。開始她還不時看看遠處看看結界，那結界日複一日，比腳底下的石頭還穩固，全然不管困在其中的人望眼欲穿。

她眼巴巴看了幾回，後來索性打坐練功聽天由命了。

一坐就是半晌，太陽從東方移到中天，九九伸著懶腰舒展筋骨，起身取一片葉子盛水來喝。這水入口淨澈清冽，帶著回甘。九九一飲而儘，葉子在她指縫滑過，變得平整脆硬，“嗖”一下漂到河中，在水麵上泛起一串漣漪。

九九滿意地望著水漂，突然間，一股氣流夾著細風盤旋而來。

誰？九九目色一冷，身形一閃，避開了迎麵而來的氣流。那氣流於是落在清澈的水流中，迸起波濤，一時水花激揚，紛落如雪。

在那紛紛下落的白水中，九九見到了他。

他一身淡青色衣衫，淺笑著向自己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