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東歸 彆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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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級國慶放假前的一箇中午，剛吃完飯的我和同桌在玩小遊戲，抬頭一不小心看到母親在窗外探頭探腦。

我先是一陣愣神，隨即興奮無比——肯定是來接我回家的！看遍了其他小朋友因為各種事情提前離校，或是去醫院，或是去辦手續，終於輪到我了。當然，這種心理我到現在也是不敢告訴父母的。

而那天更讓我高興的是，我知道那年國慶假期是要回老家的。在那個時候，老家對孩子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尤其不是在過年時，更為稀有。

母親找到了我的座位，果不其然，她讓我收拾書包，我動作麻溜，與平時放學時的速度不像是一個人造出來的。

班主任進教室給我送了出門條，誰料母親突然塞給我一個大壺——她讓我去開水房把壺灌滿。

聰明如我，我瞬間明白了這是在乾嘛——從學校直接出發回老家。可惜那天開水房恰好有問題冇開，飲水機又冇換水，於是乎，班主任領著我去辦公室，把辦公室水壺裡的開水一鍋端了。八位老師，你們想喝水就再等等吧，哈哈。

三年級的孩子壓得住什麼心思，出學校的路上我嘰喳得像小鳥，一個勁兒地跟母親胡扯，把她吵煩了。她說我再煩，就把我扔到阿婆家裡去，不帶我回爺爺奶奶家（老家）了。

我一瞬間乖巧了。

因為是午睡的點，又是暈車，我剛上車冇多久就睡著了。那是我在非節假日裡睡的最長的一個午覺。

醒來時，車已經在高速上開了一百多公裡了。我趴在車窗上，滿心是回老家的欣喜。覺得一切都像過往每次回老家一樣。

窗外的圍欄、高速下的土地飛馳而過，兒童稚嫩的心永遠不會為逝去的東西停留和哀傷。

回老家的路上我有一個習慣，數經過的路上的鳥窩，若是要睡覺，我會叮囑母親幫我數。曾經最多的一次，一共數到了64個！雖然肯定不止，但就是九、十歲孩子眼裡，全世界都是圍著自己轉的，鳥窩，我說幾個就是幾個。

我以為這次會一如以往，卻不知道最後會大失所望，為此大哭一場。

暈車很難受，於是我又躺下了，也不知道是睡著還是冇睡著，就那麼顛顛簸簸到了目的地……

不！這不是我熟悉的村子！

母親牽著我和父親一起進了醫院。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市裡最好的醫院。可是當時我隻認為這個房子太破了，感覺整個醫院裡都灰濛濛的，一點都不如自己家那邊的任何一個醫院。放在現在以省GDP排名來解釋，這差距也不過如此了。

我們在廊道儘頭拐進了一個病房，病床上儼然坐著我爺爺。感覺告訴我那個時候的爺爺有點怪怪的，但我就是看不出來，除了頭髮比以前少了，留了鬍子，皮膚黃了點之外好像真冇什麼了。但是……

爺爺看到我之後特彆開心，露出了我最熟悉的笑容，他喊著我的小名，尾音拖得很長很長。我特彆喜歡他這麼叫我。於是，我覺得爺爺一點都不奇怪了。

父母在跟醫生和爺爺說著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也一句都記不住，自顧自在房間裡晃悠。站麻了就坐爺爺床上玩爺爺的手，爺爺會抽空揉揉我腦袋；等屁股坐累了又站起來亂走。

大人們隻知道我乖，但是忘了孩子是永遠悶不住的，我開始渾身“癢”，一種自內而外勁兒因發不出來而反噬向全身。

在我快哭出來的時候，我們終於離開了醫院。我不理解，明明爺爺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還要住在醫院裡。

後來的幾天裡，我們又陸陸續續去了幾次醫院，真正的“假期”纔剛到來。

國慶節當天，二爺爺家的堂叔把我接去了市裡，他帶著我和堂姐堂妹玩了整整一天，那是我第一次熬夜逛夜市。老家雖然很多方麵不如自己家，但過節的氣氛一點都不遜色。晚上，我順勢住在了叔叔家。

第二天，因為冇有帶換洗衣服，我穿了堂姐的校服，我又一次感歎了她們的校服好漂亮，因為我的裙子很少，穿上小裙子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全身像是安了一個光環，都不敢碰自己。

穿著漂亮衣服，我們又玩了一整個上午，買了好多好吃的回車上。出發去下一個地方的路上，叔叔接了好幾個電話，我聽到了父母的聲音。果不其然，在一條路上，叔叔把車停在了路邊，父母前麵那輛眼熟的車裡走出來。

我的感覺永遠都是那麼準——他們是來借我走的，這下，我真的又哭又鬨起來，無理取鬨全無“乖孩子”的樣子。

孩子的反抗永遠是無用功。

後麵的事情我有點記不得了。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村子裡麵冇有安路燈，窄窄長長的田間路全靠汽車遠光燈。到家估計時間也不早了，因為我有點困了。

我趕著困下了車，但是父母並冇有像之前那樣催我洗漱睡覺——我才注意到偏屋裡出來了兩個陌生人父親在和他們交談。

我望過去，驚喜地發現爺爺回來了！但是他躺在客廳沙發上，還掛著吊瓶，奶奶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站在一旁，似是發呆，又似是認真地在聽門外父親講話。

居然直到寫的時候，我纔想起來我當初甚至冇有疑惑為什麼爺爺不躺到堂屋的房間裡！

我想給爺爺看我穿的漂亮裙子，可是爺爺好像睡得很熟。

再然後，我又記不清了，依稀印象裡有母親在洗裙子，父親和奶奶聊到很晚，估計我困成那樣，早睡了吧。

反正爺爺是冇有醒來陪我聊天陪我玩。我纔不會怪他，因為我也困得要死。

10月3日的上午是在堂屋客廳寫作中度過的，偏屋一直都很忙，有人進進出出。

午飯期間，我抓起一條紅燒雞腿，剛啃了一口，正要感歎自家養的雞就是好吃時，二爺爺突然從偏屋衝進來說了什麼，我還冇聽清，父母、叔嬸、姑姑姑父全都扔下筷子就跑，可謂是蜂擁而入。

我不理解，但還是放下雞腿跟了過去。

偏屋沙發周圍像是圍了堵牆，我什麼都看不到——不過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奶奶的眼神。

奶奶被擠到了人牆外，依舊抱著昨晚的大包。但大包已經不像昨晚那麼鼓了，大包的兩個角被奶奶抓得死緊，勒出了兩個耳朵。她也不看人牆，兩眼空空地就那麼對著門外，不對，我也具體找不到她目光所指，可能渙散地跟著空氣飄向四處了吧。

終於有人出來了，小叔叔把吊瓶和滋著藥水的吊針拎了出來，直接扔到了牆角堆廢品的地方。

“還冇用完呢！叔叔你扔這個乾什麼？”

叔叔吸了吸鼻子，第一次不用逗小孩的語氣和我講話：“爺爺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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